Step.V 沉
灰影徘徊,煙霧在斷垣殘壁繚繞,破片在四周落下。他手握著槍桿與之同行,灰藍看著影子一藍一澄的瞳孔,面罩下的嘴角淡淡彎起。
天際倏然抹過一道夜色的痕跡,冷風吹過身體間的縫隙,影子在風中搖曳,天空的夜色伴著由下而上的嫣紅血霧開始融化,一滴滴打在沾滿泥濘的黑色身軀上。
鏈條在時間的利刃下應聲斷裂,隨著破敗的槍枝散落於地面,砸出坑坑巴巴的痕跡。他聽著煙硝呼喊自己的名字失足落入深淵,直到吞噬的黑光埋沒了自己。
- - -
「——牧人。」
「……」
「牧人——牧羊人。」
李在對方的面前彈了幾聲響指,喚回雙眼發直的牧人。男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揉按了幾下眉心。
「抱歉。」
「你要慶幸現在不是在激戰中,不然腦袋都不知道被開了幾個洞。」賭徒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哼。」牧人挑眉,對賭徒回了記中指,接著將視線重新放在顯示螢幕上的資料。畫面顯示了兩個男人,他們的長相相似,都各自瞎了一隻眼,一個帶疤、一個沒有,圖像著下面個別標明著兩人的名字。
牧人以指節敲了敲螢幕。「今天晚上愚人那邊會舉辦晚宴,斯賓賽的兩個老爺都會參加。」
他動手滑過螢幕,把下一張的資料換上,手指在上頭比劃。
「這次晚宴的主要的參與人內有幾個是食癖特殊的人、或者是特殊料理人。雖然不是有明顯的關聯,但要注意那個羅亞爾是不是與這些人有交集。雖然登記的名字都不是隸屬於羅亞爾,但根據江澤給的資料,這個生物科技實驗所、以及那間受政府立案的製藥廠。這幾間公司大部分的股份都在他的手上。」
賭徒吹了一聲口哨。「政府立案,不就代表有合法的抑制劑拿到爽?」
「原來賭徒也有要用到抑制劑的時候?」
「臭小鬼,這是Alpha才懂的問題,Beta不懂。」
兩個Beta對視,杜賓抿嘴做出了怪表情,而他的老大只是雙手稱在桌上,一副沒有聽到的反應。
「過去是要保衛我們的大老闆們嗎?」
「Negative.」*
「這一次他們都有帶著各自的狗……隨身護衛,所以老闆們晚上的安全不在我們這次的責任範圍之內。主要是看跟這幾個人有特別交易對象有誰。生物科技與製藥廠,他們都需要白老鼠,我們要找到分送白老鼠出去的這一個大傢伙。」他連點了畫面兩次,跳出了幾個有相關聯的地點與對象,點與線連結一同簽到了中間的區域,而在最中間那個空白的位置下方寫著「羅亞爾」。
「還是當情報員了。」李挪動了一下撐著頭的手腕。「這次的工作真的像是在出門郊遊。突然有點懷念以前那樣轟轟烈烈地把這些晚宴會場給炸掉的時候。」
「如果可以,我現在就想炸了那一棟大樓。」
「現在新的房子應該有配置煤氣管線對吧?浴室或是廚房。」
「嘿,大夥,冷靜點,我還想拿錢。」
「嗨,各位,我把舉辦晚宴那一棟建築物的平面圖傳給你們了,到時候記得善加利用。」
自從從江澤那聽到羅亞爾這個名字之後,牧人心底總是有股微妙的感覺。
雖然說是分支,但畢竟源頭還是一個大家族。老實說他其實並不能確定江澤當時所說的「羅亞爾」到底是不是他想到的那一個。他們跟斯賓賽都一樣不喜歡對外宣揚家族的豐功偉業。不過至少從手上的情報來看,這一個家族的人還在某些地方以自己的方式活躍著。
就算如此,但牧人仍是會忍不住去把這名字跟那一個傢伙連結在一起。
該死的。
- - -
晚宴的時間還有一兩個小時,杜賓在外面用操控著無人機,再加上數顆駭入完畢的監視鏡頭在四周把風。剩下的三人先穿著服務生的衣服混入場內,到了地點之後,賭徒與李再到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便把服務生制服給脫下。
這種場合,Alpha入場總是比較不會受到其他人的起疑。身為Beta的牧人決定還是穿著服務生的工作服,替人端盤子這種不起眼的事情更讓他覺得自在。
幸好裡面還有不少的人帶著遮住部分臉的面具,連服務生也是。這讓牧人有足夠的理由讓他繼續帶著臉上的面罩。
晚宴的氣氛十分熱鬧,這些食物都被處理得精美,相比味道或許也是相當不錯的吧?
但想想這些肉不是從什麼雞鴨牛羊身上取得的肉品,牧人還是嘆了口氣。有錢有權有勢就是可以放蕩任性,在他眼裡看來,有錢人淨都是腦袋有洞的生物。
牧人在一旁冷冷地看著各種達官顯要在場內互相噓寒問暖。或又看見幾個Alpha在吃了餐點之後,開始在幾個比較暗處的角落向Omega搭訕。
他其實有點閒到發慌,端著盤子到看得見中央的地方待著,順道看了一下他們的老爺在這個宴會裡究竟在幹些什麼。
對牧人來說,斯賓賽的人其實不會太難找,馬丁尼就像個吸引機一樣。他四周圍了好幾個想要上前與他攀談的人。不過他們的大老闆似乎對於這次的晚宴並沒有表露出太多的興趣,頂多禮貌性質地向那些人回應話題。他想,看來他們的大老闆不愛吃人肉。
站在他旁邊的馬丁尼茲一臉就想要直接離開會場的樣子。他叼著菸剁著步,簡直是把不耐煩一詞給貼在臉上,有什麼人靠近就把什麼人給驅離。
牧人記得上次見到馬丁尼茲的時候對方臉上還有蓄鬍,看來他們的二老爺大概又是被大老爺搞了些兄弟之間的摩擦。馬丁尼茲他今天到這,不只被馬丁尼給愚弄,還被無形的項圈給牽了起來。這難得引起他內心些許的同情。
他注意了一會他們的兩位老爺,接著又在站在一旁看了許久。手上端著酒杯已經換了幾輪去,卻也沒見到任何一個會讓他在意的目標。李跟杜賓也沒有通知一些更新的事情,而且他還能從耳機夠聽見細碎的、賭徒在其他地方搭訕女人的聲音。
好在有面罩可以遮掩臉上不屑的情緒,不然他的臉大概會臭到要被在場的人給輾了出去。
牧人果斷地決定離開人潮比較多的地方,離這個中央舞廳越遠越好,反正主廳有賭徒還有李在,他可以選擇去其他地點晃晃。
離開了主廳,他沿著大樓梯往上爬。牧人能聽見旁邊的房間流出了細微的聲響,還有一些讓人敏感的氣味,不難讓人聯想到總是會有幾個人帶著他們對上眼的小夥伴來到人少的地方繼續享受。讓整個宴會除了食物的氣味以外,還多了一股會勾起人另一層飢渴的味道。
香氣從四面八方而來,這比之前在中藥行的感覺還要更差。覺得自己彷彿就站在百貨公司的香水櫃前,被這些味道薰到心裡不舒服。
牧人伸手蹭了蹭鼻子,卻在這一陣甜膩之中嗅到了一絲絲令自己在意的氣味。
不是很明顯,卻足以讓自己起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的理智在耳邊警告就像是被淹在了水中,變得模糊不清。
越是前進,那股氣味越是明顯,牧人甚至懷疑自己的嗅覺出了問題,腦袋似乎變得只能辨別出這一種味道。他沉氣,在空氣中捕捉如煙般飄緲的線索,連耳邊的聲音都開始有些模糊、甚至有點雜音,有些耳鳴的感覺讓牧人開始有些惱火,按下了關機的按鈕。
順著那股氣味,最終來到了一間客房。他推開了木門,看見裡面的燈光只亮了一盞立燈,在地上照出一道人影。
影子就只是靜靜地佇立在那。
牧人帶上了門,輕輕鎖上。
接著如牛奶般的醇帶了點似咖啡般苦澀味漸漸地充斥整個房間,這些氣味在牧人的腦海裏染出不屬於自己的色彩。
他看著人影想要開口,卻察覺自己開始感到有些口乾舌燥。吞了一口口水也只是讓口乾的感覺加劇。
人影又站了一會,過了幾秒之後才開始緩緩回身,牧人才終於看清楚眼前影子的樣貌。
灰藍色的雙瞳在昏暗的燈下逐漸張大,看著牧人的異色瞳卻瞇成如新月般的形狀。
「……羅…亞爾……」
牧人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發出如野獸般的低吼。而眼前的男人聽見牧人的呼喊,卻只是垂著眉尾露出淡淡地微笑。
「好久不見——牧人。」
帶著溫潤語調的嗓音在牧人的腦海中敲響警報,打翻了裝滿汽油的罐子並落下點點火光,引燃了他壓抑已久的情緒。他放開了快要被指甲壓出血痕的手掌,伸手指了對方脖子上那個讓他覺得刺眼十字墜飾。
「要下紅雨了,你這種人居然他媽的信教?」牧人扯著嘴角嗤笑,看著男人的臉上的笑容:「是跟哪一個神父還是修女搞上了?又有可憐的人跪到在你的腳邊嗎,真是可悲。」
話還沒完,下一句更是加重了嘲諷的語氣:「我很好奇,那個人是不是跟你在漂亮的教堂裡面,穿著正經八百的袍子跪在你的屌前,像隻發情的母狗一樣一邊禱告一邊濕了跨下用力幫你舔——噢不、濕了的人是你,哈。」
他的話語讓羅亞爾的神色黯淡了下來,陰鬱的色彩染上了他看似完滿的笑意。一藍一澄的眼底一瞬間閃出銳利的光芒,接著重新拉回了那層溫潤的薄膜。
「我只是找到了信仰。」
「嗤,別噁心人了,你這叛徒少說什麼信仰。」
「你受傷了?」
羅亞爾問著,臉上卻仍是那抹讓牧人感到刺眼的微笑。他明知道羅亞爾就是這副德行。但又因為他臉上的笑臉而勾起了埋藏已久的記憶。
那些他曾經以為會持續到自己生命結束的時日,如老舊的幻象如幻燈片般一幕幕在眼前播放。
「你什麼時候關心人了?而且論傷害人,沒人比你更專精。」
微笑的男人以低沉的笑聲回應牧人的冷嘲熱諷,引來牧人不屑的哼聲。
「看來你還記得我們一起經歷過的那些事情吶。」
羅亞爾緩緩地跨步往牧人的方向前進,牧人就這麼地看著羅亞爾靠近自己,看著他把那股孰悉的氣味沾染在自己身上。直到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他感覺自己又再次被濃郁的氣味包裹住全身。
男人伸手去摸牧人的臉頰,牧人撇過臉,不讓對方的手觸碰到自己。
「你跟以前一樣,噁心。」
灰藍色的眼睛對著男人投出銳利的眼神。羅亞爾垂著臉,他臉上靦腆的微笑就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父親。
「聽了有點受傷。」
「你會受傷?」牧人又一次嗤笑了一聲。「我相信只要是會流血的東西就能夠殺死。但你——受傷?開什麼玩笑,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流的到底是不是人的血。」
「……但是……我們流著的,是一樣的血。如果牧人你想,你也可以稱自己是羅亞爾。」
「閉嘴!」
牧人怒火燒了上來,他掄起拳頭要揍羅亞爾那張笑得讓他噁心的臉。羅亞爾卻更快地將牧人的那隻手給一把抓住。
「馬的!他媽的給我放手!」
他大聲斥責,繼續推擠的動作,動手要衝向男人的心窩,結果被人反手抓住了手腕壓制。他接著想要用手肘給人一記拐子,也被人利用關節的束縛給按了下來。他想挪動腳去狠狠地踹人,但在要抬腿的前一刻,仍是被男人的長腿卡在雙腿之間,無法動彈。
對方的動作總是比牧人還要更快,好像自己早已經被人讀心。
眼前的男人就像一條致命的巨蛇,把人從關節處給緊緊纏繞。就算是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牧羊人,所有的動作也都在羅亞爾的面前被一一繳械。
羅亞爾輕輕嘆了一聲,接著瞬間一個使力,蠻橫地把牧人往牆邊推去。他的後腦在沒有其他東西緩衝的狀況下直接敲在硬板上,引來他些許頭暈的不適感。牧人忍痛咬緊著牙關只有悶哼一聲。他刻意撇頭不去看對方,他不想看見羅亞爾臉上露出那副無辜的表情,好像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願意做的一樣。
接著牧人又感受到男人的呼吸貼近耳邊,他嗅到羅亞爾那帶了些奶香的咖啡味充斥著自己的鼻腔,感受到一股隱約的酒精在腦中逐漸揮發、擴散。
當牧人再次意識到的時候,他的腦袋已經開始變得昏沉。
該死的。
羅亞爾低沉又溫柔的嗓音在耳邊呢喃,與充斥著整個空間的味道一樣甜膩。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十號……」
「閉嘴……」
「就算那些科學家總說你是失敗品,但在我看來並不是這樣。」
「……閉嘴……」
「我說的都是實話,你知道我不說謊。」
「——嘶!閉嘴!你這個被他們視為最接近完美成品的人少給我他媽裝什麼憐憫,真的他媽的有夠——!」
羅亞爾傾身,用唇堵住了牧人正口無遮攔的嘴,牧人隔著面罩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唇瓣正咬著自己的下唇。
牧人怒不可抑地抽了一口氣,卻也一並將對方滿滿的氣味吸入鼻腔。羅亞爾的氣味沖刷著他的理智,牧人感覺自己又被人浸泡在濃郁的奶酒之中,那個自己曾經浸溺過的地方。
該死的,可惡的。
可恨的羅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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