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IV 愚人漁人
夜晚的華人街熱鬧非常,絡繹不絕的人潮在並不是相當寬敞的巷弄與街道穿梭。
男人與女人相視了會,站在一旁的紅髮女人率先開口。藏在紅色髮絲之間掛在耳垂的銀飾在燈光的照射下折出溫潤的銀光。
「卡蜜拉是我。」
牧人點點頭。他不喜歡用講告知他們背後的大傢伙是誰,便把收在口袋裡那代表著斯賓賽家族的徽章拿到對方的面前,用來告訴他們,自己為了哪一個傢伙而來。
男人看了看,回頭伸手招了還在店門口整理商品的店員到身邊。
「叫後面的人出來顧一下,我要用裡面那個房間。」
這一間店是個中藥行,或者說是包裝成中藥行的商行。牧人知道中藥的種類千奇百怪,一堆他們這種外國人覺得不可能用的、不可能吃的,都可以當作東方人的補方之一。
木製的架上放著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泡著、裝著奇怪物品的玻璃罐。明明味道很雜,卻又能在這一個空間裡揉成一種既和諧又微妙的氣味。
他知道李喜歡,這傢伙甚至在之前任務的休息時段還曾煮過些中藥,說是給賭徒補腎、給其他三個人補肝、補體力。有的甚至還說能有養傷的效果,牧人聽了是覺得挺困惑,而且他總覺得煮的過程很像那些童話故事裡,巫婆在煮湯的樣子。但畢竟是隊友的好意,他們就還是默默接受那些由中藥熬成的湯湯水水。
牧人記得喝起來的味道不是太差,只是其他三個不是生活在華人社會的大男人們還不習慣這種味道。
現在也是一樣,不是很熟悉中藥味的三大男只能忍忍,勉強不露出奇怪的表情尾隨前面的兩個人進去。
他們經過了兩大堆像山一樣高的箱子,身形比較大的賭徒還得側著身體才能通過。接著又大概是兩扇門、三個彎、一個樓梯跟幾個不太好分辨能不能算是房間的空間。他們經過一整排的鳥籠,幾張放著古色古香小物品的桌子。
牧人瞥了一眼四周的環境,暫時還不打算去想這個男人管理的地方到底有多大多寬,而且杜賓的器材還可以記錄。
他是不打算要鬧事,但職業病作祟,他還是默默地在心中記錄走的步數,估算大概距離。
又走了一段路,他們才終於到了個適合談話的地方。門口有兩個守衛站在旁邊,兩人的臉上帶疤,一臉就不是好惹的貨色。當他們看見男人與卡蜜拉之後便行注目禮,拿起鑰匙把門給打開。
在進房之前,牧人聽見了一絲絲與李市集上聽過的,很古早味的卡拉ok帶伴唱聲。
關上的大門阻隔了大部分太過吵雜的聲音,現在整個空間只剩下他們六個人。
右側牆邊的位置放了好幾個中式木櫃,中央靠近窗邊的位置放了一張氣派的辦公桌、還有成套的辦公椅,房間整體的格局看起來很有男人他自己的喜好。
他們四人各分成一左一右,坐在兩側木製的椅子上,男人則坐上中間主位,伸手示意。
「這裡沒有高級的沙發椅,麻煩你們委屈點坐木頭椅了。」
跟在旁邊的卡蜜拉沒有坐在男人旁邊,她倒是拉另一個椅子到他的後側方坐下。
這種時候坐在人後面通常有幾種意思:一是輩分不夠高,不被允許坐在同個高度講話;二是當人的貼身警衛。
牧人以為他們的嚮導是前者,不過看這女人的動作自然,肢體語言也不是展現出很拘謹的模樣,看起來只是習慣。又不是沒見過女人當保鏢。
等到全部的人都坐定位後,男人重新開口:「到現在才可以自我介紹,請見諒。我叫江澤,是管理這區的人。如果你們之後來這街上辦事,跟店鋪的人報我的名號就好。」
牧人一聽,視線與坐在對面的李對上,李對著牧人點了點頭。
——江澤。
他們從斯賓賽那邊所取得的情報得知,江澤是江家目前的頭子。如果說斯賓賽家是在他們那一區裡擁有悠久歷史的家族,那麼江家也是一樣。雖說是義賊,但幹偷盜搶匪這樣的活說實話是不太好聽。不過隨著時代遷移,江家也漸漸轉為一間商業大戶。
在到江澤這一代的時候跟張家有著還算不錯的商業關係。
江家與張家,這兩個家族與斯賓賽家也有過相當長時間的交易。東西方的資源互相傳遞,維持著還算穩定的交易。
不過受到大環境影響,最近江家與張家這裡辦事不太順利,感覺有些人跑出來當人財路,出貨的不定導致海外的斯賓賽家也受到影響。為了維持之間的平衡,還有趁機在這種世風日下的社會釋出自己家族的誠意,這次這幾個大家長便同意讓近期的情報共享,互利互惠。
牧人其實是不太相信他們這些滿腹黑水的大人們嘴上說的「互利互惠」。畢竟利益總是會流在掌握著大權的人身邊,他們一個一個都是利用一切資源來奠定自己家族的地位。
要是有哪一天他們幾個大家長反目成仇,牧人其實也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不過他們只是被雇來的狗,沒有可以吠聲的資格。細細哀個幾聲還能不被大人抹頭就已經要偷笑了。
「李、牧人、賭徒、杜賓。」李依序向江澤介紹他們的名字,說完後他便回頭看向江澤,用著可以媲美模特兒的標準微笑回應。「之前就已經有從斯賓賽那得知先生的輝煌紀錄。」
江澤輕輕笑了一聲,他點點頭。旁邊的卡蜜拉拿起手機,敲著螢幕看起來是在記錄些甚麼東西。
「斯賓賽家動作很快嘛……這樣也好,減少這些無謂的噓寒問暖。」
牧人也同意江澤這句話,畢竟他們過來是辦事,不是交朋友。
雖然他們來到這邊之後才發現,原來要辦的事情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密集……於是就將其餘的時間都拿去假裝是觀光客。工作還可以享受度假的氣氛,意外的收穫。
「既然這樣,那麼我們之後就保留基本的禮貌,捨去那些多餘的關心,事情開門見山的說吧。」
牧人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我推斷郊狼那邊近期會有一些大事要做,或是有甚麼衝突。昨天才一來到這,就探聽到郊狼一個叫費德里柯的人收購了大量的武器。」
「郊狼、愚人,不管哪個都是,最近的小鬼嘴巴是越來越管不住了。」江澤搖頭。「這個名字我聽過。原本只是一個沒什麼資源的混混,死在隨便一個路邊都不意外的那種。現在不知道接收了誰的資源,最近越來越囂張。前陣子還跑到我這裡叫囂、欺負女人。」
「原來過得這麼逍遙,看來我們是錯估他的價值了。」牧人發出無所謂的哼笑,便往後靠在椅背上。他看著旁邊的杜賓早已經翻出貼滿著個性貼紙的小筆電,流利地頭敲打著鍵盤。
那個出賣他的小弟似乎是挺乖的啊,沒有亂說話。不過費德里柯現在這麼囂張,牧人心想,那個小弟大概過沒幾天就要跑路了,畢竟郊狼對於叛徒的定義比海巡還寬。
他發出一聲冷笑。走在這種道上就是各種明刀暗槍,其實根本就沒有甚麼秘密可言。
「先生剛剛說提到了愚人,他們最近有甚麼動作?」
「他們派人從貧民窟那收了一對Beta跟Omega的兄妹。」
「特地?」
「明明這裡這麼多Beta跟Omega,很讓人起疑對吧?」江澤淡笑,將歷經風霜的雙手交疊於膝蓋上。「其實不只。外面傳的那些風聲是故意放出來的消息,好讓人把焦點聚集在上頭,這樣就可以分散其他要做的事情。」
牧人聳聳肩,對他來說這種事情總是在發生,總是。
「那後面的漁人,先生知道是誰?」
「還沒明朗,目前沒有一個確切的名字——不過在這其中有一個,我想你或許孰悉。或著說,你、與斯賓賽家都熟悉。」
外頭倏然閃了幾道亮光,連肌膚都感受到室內的空氣在微微地懺動。似乎有人在外放起規模不小的煙火,隔著窗都還能感受到花火崩發時的空氣振動。
牧人皺著眉心。他不喜歡在這種時候等待,這總會讓自己有不好的預感。
他們特地被斯賓賽挑來這裡,做這些強度完全比不上上一份任務的工作。他不相信那個家族會花了大筆的錢,就只是為了要他們幫三個大家族循線。
思緒在腦中流竄,他就像在翻書一樣,數個重要與不重要的名字從眼前閃過。
最終,那一個名字最終從名字的洪流之中墜落於口。
黑色帽簷下的灰藍色雙眼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壓著聲音,緩緩道出。
「——羅亞爾。」
江澤沒有說話,他只是繼續用那看不出年齡的表情淡淡微笑。
「羅亞爾?」賭徒豎起身開口,他看了看牧人,再看了看江澤。原本想開口再問話,但李已經一手擋在他面前,這是要人安靜的意思。
「但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名字而已。至於這個羅亞爾在背後做了甚麼,目前不得而知。」
「光是知道這個名字就已經夠麻煩了。」
覆蓋在口罩下的嘴抿了抿,這代表有更多的事情,更多的破事。
更正確地來說,只要跟斯賓賽家扯上關係就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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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江澤告別前被塞了幾個不算小包的中藥,又說是對身體有益、幫助睡眠。雖然說不是來交朋友,但人家地盤的頭子送東西,沒有不收的道理。牧人只好內心複雜地收下對方的好意。
賭徒似乎對他們未來的嚮導多留了點心,堆著微笑勤奮地向人道別。
他們提著暗紅色的紙袋重新坐回了那台突然覺得停得有點太遠的悍馬,四個男人在搭上車後只是安靜地坐在位置上,聽著李掏出鑰匙發動引擎。
「蘇特.羅亞爾.德.斯賓賽。」牧人默默地看著窗外的風景開口。「這是上一代斯賓賽家主的全名。」
李藉著照後鏡看去,只能看見牧人一半的臉。「斯賓賽家族在這一代馬丁尼上任之後肅清過,我以為那一個分支的人在當時都被清理了。」
「馬丁尼還用著羅亞爾這個中間名,如果他真的以這名字為恥,就不可能會讓這種骯髒的姓排在自己的名字後面。依他的個性,我覺得更像是在殺雞儆猴。」
「告訴那些可能還留著的人,現在他才是老大。我們的雇主好一個惡趣味。」
「你才知道。」牧人吐槽,「你可以對我們的雇主在更了解點嗎?記住專業。」
賭徒哼笑一聲,他沒那麼喜歡斯賓賽。但人家伸手闊氣,沒有辦法。
杜賓坐在後座,他對於早一點跟江澤那算是突然結束的話題感到有些困惑。畢竟他並不像另外三個人有這麼長的合作時間,他本身就是為了替補某一個人的位置而近來的。只是他們在杜賓進來之後,並沒有對於在他前一個的隊友有更多的描述,而且杜賓也找不到上一個人的資料。對於上一個人,只有「比鬼影更像鬼影」的印象。
在他們回到據點之後,他原先還想問問牧人,但根本還沒有開口,很快地就被李與賭徒拉到了另一個房間去。給人獨處的空間,這也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夜裡,牧人睡得不是很安穩。
在他的夢裡有一個似砂似煙的灰色的影子在徘徊,擾得他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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