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沒了記憶,只能隱約想起斷斷續續的片段畫面。
克拉倫斯撐起疲乏不堪的身軀,發現自己躺著的並不是最後印象中那片森林。他左右巡視了一下周遭的環境,恐怕是自己體力不支倒地後被這屋間子的主人給搭救了起來。
暗室裡搖曳的火光照得眼睛有點難受,克拉倫斯不禁按揉起疲憊的眼瞼,在餘光中他注意到了桌面上有關於藥學方面的書籍,而那閃著微弱光芒的油燈正使著身上的徽章隱隱震動。
從屋內的配置與桌上的書籍、物品,還有那個小油燈使魔推斷,這八九不離十會是靈魂巫女的住所。
他突然的感到有些慶幸,卻又無法將心中的那塊大石給放下。
最後也只能重新坐回那個不怎麼整潔的長椅上,安靜的看著自己的影子,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發現了昏倒的獵人,大約是多日未休息而體力不支。」
望著遠方那雲霧繚繞的群山, 筆尖停頓了許久,在紙張上暈開了墨漬。
「你覺得他會殺了我嗎?」
他撕下日誌,投入河中,文字被漆黑的江水吞沒。
月已爬升一個傾角。有病人在家,無論如何也不能徹夜不歸了。將手和日誌收進腰包裡,他拄著拐杖,默默爬上山坡。
希望那個人不會破壞什麼東西。回到家門口時,他想,抓著門環的手右手竟是有些顫抖。不過巫師隨即自嘲的一笑,推開了門。
聽見了門板被開啟的摩擦聲,克拉倫斯抬首看向進門的屋主,並直接地將身上專屬於獵人的印記拿至對方的視線範圍內。
「雖然很想要向你表示感謝,但是……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身分,對吧。」
這樣的舉止使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凝重,克拉倫斯看著眼前的男人紋風不動的樣子,便當作對方已經知道了。
「現在暫時不是了。」克拉倫斯緩緩起身,將徽章放置在旁邊的書桌上。
他走向前,直直地盯著身前的男人,下眼瞼深沉的黑眼圈描述著那些未曾休眠的日子,看似堅毅的雙瞳深處卻流露著沉重的哀慟,他喉嚨用著低沉且沙啞的聲音向對方開口:「我想請你……幫我復活一個人。」
「……您似乎誤會了什麼。」他低估了這位獵人的能力,沒想到僅是靠屋內的線索便能推測出他是巫師這件事。不,不只是巫師,連靈魂派系都猜出來了。
真是有趣。
極力壓抑笑的衝動,哈爾歪著頭,裝出困惑的模樣。 狀況難得很好,他有十足的本錢和這位獵人玩一玩。 「那是教廷的標記吧?」
男人是因為疲累而倒下的,昏睡了一天一夜仍是滿面倦容,但那雙藍眼中卻有某種情緒在燃燒,某種強烈,某種支撐他到現在的力量。那是什麼?足以使獵人放下對女巫的仇恨,委身乞求靈魂派的憐憫?
——是因為它,那抹不斷守候在男子身旁的流光嗎?
他想大笑出聲,這股欲望難以平息。
他瞧見對方眼中的笑意,內心的憤怒油然而生。
法師都是惡意的,對方不可能只因為這樣的行為就二話不說地幫助自己,這是他分明知道的事情。
但是一想起眼前的男人就是靈魂巫師,就算眼前的希望如蜘蛛絲般容易斷裂,他還是強忍吞下憤怒的情緒,咬破唇角任血液淌流。他的雙眼無法看見身旁的光芒,只能讓深處空虛的疼痛感染身心,墜入無盡的深淵。
「我要做什麼,你才肯幫我?」沙啞的聲音隱隱地顫抖。
現在無論是什麼樣的機會他都願意一試,只為復活夥伴的靈魂。
「我說了,您似乎誤會了什麼。」哈爾逕自繞過男人,從架上的麻布袋裡撈出一顆蘋果。「您累壞了,得好好休息。肚子應該也餓了吧?」一面輕巧地說著,一面將蘋果向獵人拋去。
他已經忘記上一餐是什麼時候進食的,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就沒有食慾,所以他直接將那顆接下的蘋果放在桌面。
「雖然最一開始說我現在不是獵人——那也只是暫時的。」克拉倫斯邊說邊向著對方靠近。「你要幫還是不幫?」他的語氣帶著漸漸明顯的鼻息變得有些沉重了起來,忍耐快到達臨界點,現在的他可沒打算花時間在沒意義的對話上。
腳步聲逐漸逼近。狹小的空間令拄著拐杖的他無法轉身,亦無法看見那人的表情,不過從那低沉的聲音判斷,他的內心應該是充滿憤怒的吧?「先生,請您理智。」對方同樣也看不見他的表情,所以哈爾毫無顧忌地揚起唇角。
「復活?在下一介平凡人如何能做到?您應該向教廷請求、向神請求才對。」抬起頭,能看見油燈的火光在牆上打出巨大的人影,他知道獵人已停在背後。「很抱歉,不是不幫,而是幫不得啊。」哈爾說,雖然是道歉的話語,聲音卻冷清而不帶一絲同情。
「如果順利我就不會花那麼多時間去找你們這些可惡的巫師了!」怒不可抑的放聲大吼。對方的身體殘缺且消瘦,克拉倫斯輕而易舉的就拉著對方的肩膀面向自己,粗魯的將人壓制在牆面。
此時他的手上已經燃起熊熊烈火,原先應該跟蘋果放在一塊的徽章已經再次回到他的身邊。
「我會一根一根燒掉你的指頭,燒掉整隻胳臂讓你連拐杖也拿不成。究竟幫還是不幫?」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逼問,將手中的火焰逼近。
面對火焰的威脅卻無絲毫懼意, 巫師直直看進獵人的眼。那裡有憤怒,有恨意——不僅如此。下意識地,右手向前伸出,想觸碰那雙湛藍的眼,但這股衝動隨即被按捺下來。 「……獵人是這樣做事的嗎?攻擊平民百姓?」沒有反抗,他輕聲問道。
不肯合作的人永遠也不會妥協,就算殺了這傢伙也不會令亞德死而復甦,只會白白的浪費時間。
他瞪著眼前的男人,兩排緊咬的牙喀喀作響,藍色的眼底中閃過數種情緒,憤恨、哀慟、失望
——空虛。
最後他強迫壓下粗重的鼻息,捧著炙炎的手掌顫抖著收緊、放下,充滿惡意的火球消失無蹤。
「沒用的傢伙……」他用力的甩開對方的衣領,拖著沉重的步伐轉身正要離去時,在離門口不到幾尺的距離再次重重的暈了過去。
※
意識突然中斷,再次醒來的同時,克拉倫斯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最開始的長椅上。他看見那個男人坐在窗邊,靜靜凝視外頭的明月。
他重新撐起身子,望著對方的身影冷冷開口:「不用假好心的把我搬回去,直接丟在外頭餓死對你們來說不是比較好?」他不懂男人的用意何在,但是現在的自己身心已經疲倦到連坐起身也顯得吃力,剛才使出的術法更是消耗了不少的體力。
手指捏著曾未放鬆過的眉心,現在只覺得腦袋沉重得像是鉛塊。
「因為我是醫者,醫者是不能對病人冷眼旁觀的。」男子沒有動作,只有清冷的聲音回應著。「這裡沒有『我們』,我不明白,在您眼中究竟看到了什麼?」
他通常對巫師沒什麼好感,可是眼前的男人非但沒有將自己丟棄在危險的森林中、還接連兩次幫助昏迷的自己,所以也只能放下怒火回應對方。
這是衝動與理智互相抗衡得出的結論。
「……擁有使魔的傢伙。」他用手指指著桌上的油燈。「如果我不承認他的存在,那就間接否認我的夥伴了。」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那只是盞從市集裡買來的油燈罷了,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或許獵人有分辨使魔的辦法,但人類可沒有。」他站了起來,轉過身,緩緩向獵人靠近。拐杖在木質地板敲打,發出清脆的聲響。
「還差了一點。」
男子停在獵人面前,居高臨下地斜睨著他。獵人的臉上帶著淺顯易見的憤怒,大約是對他的挑釁忍無可忍了吧。「使魔嗎?」他笑了,看著那隻漂浮的魂魄。「原來您對他的情感只值這麼點耐心。」
克拉倫斯用著冷冽的眼神瞪視男人。「我跟他的事情不是你能隨便衡量的。」
「他是——我另一半的靈魂……」話語勾起腦中回憶,一想起那天冰冷的屍體,他的內心更加抽痛,注視對方的雙眼瞬間失了尖銳,傷痛的洪流沖刷著眼底的怒火。
「現在的我已經死一半了,是生、是死,其實都無所謂了……」他的眼眶盈滿水氣,視線落在地面,始終沒有落下淚來。
「但是……」沙啞的聲音開始變得暗沉,帶著微弱的哽咽。
「想到並不是沒有任何可能,我還是……」
希望他活著。
「希望他能復活……嗎?」
亡魂圍繞在獵人身旁,彷彿正試圖撫平男子心中的悲痛,然而他的話語沒辦法傳遞給男子,沒辦法傳遞給任何人。
獵人和使魔,契約將他們的靈魂緊緊連繫在一起,至死都是如此。但儘管是契約的力量,或是他們之間如何深厚的感情,都無法跨越那道界線。
這就是死亡。
面對再也壓抑不住悲傷的獵人,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對於他的死,我很遺憾。」他不能再戲弄、挑釁男子,哈爾這麼感覺。如果她在場,肯定也會這樣想吧。
「試圖去諒解,試圖去給予尊重。」很久以前,她似乎這麼告訴他過,「如果不了解,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但是他能做到的,也僅僅是如此而已。
「死很簡單,但復生不是。」
他仍然無法抱持任何感情,因為他沒有。
「我真的感到非常遺憾。」
男人的話語化為利刃,將心臟切為無數的碎塊。使他止不住重新燃起怒火。
「如果說生與死是生物唯一的平等的權利,那我們這些『重生』過的算是什麼?怪物嗎?」他的拳頭緊握,聲音逐漸擴大。「你們這些可以操控生死的人又算是什麼?神嗎?」緊繃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你們握有能力,隨著自己的喜好操作他人的生死。那我們這些已經不是人的怪物難道就不被容許獲得再次復生的機會,醜陋的活下去嗎?」最後他無法控制怒不可遏的向男人嘶吼。
感性不願放棄眼前那一跟脆弱的蛛絲,但無情的理性卻殘酷地在耳旁訴說著摯友死亡的事實。
「……」
在歇斯底里過後,兩人四周的空間變得一片死寂。克拉倫斯默默的調整呼吸,試著讓回復自己應該要有的平靜。
「失態了。」打破沉默的依舊是自己聲音,他像是失了線的木偶跌回長椅上。
視線再次落回地面,他的身形如風中殘燭。
「我只是單純的想……再次看見那傢伙的笑臉……」沙啞的聲音薄弱得像是傍晚飄渺的煙霧。
克拉倫斯覺得自己像在大海中載浮載沉的浮木,一面朝著前方的希望、一面朝著冰冷的現實深淵。精神像是被分成兩半,幾乎快使他瘋狂。
不曉得過了多久,他聽見雨聲。
男子低著頭,沈默不語,因為疲憊而消瘦的身體看來不堪一擊。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他不明白,這麼做心靈就能得到慰藉嗎?這麼做亡者就能得到安寧嗎?他看著兩人,無聲地發問。
靈魂啊,您滿意嗎?
獵人左側袖口空盪盪的,原本應該要存在於那裡的東西已不知去向,但他知道那是最近的傷口,不會比男子無眠的時間更久遠。
新鮮的、血肉的氣味。
靈魂啊,您滿意了嗎?
哈爾闔上眼,打了一個響指。
獵人的左袖竄出銀白色火焰,男子先是驚訝,但表情隨即因痛苦而扭曲。無溫的火在燃燒,在男人極力壓抑的呻吟中,某個東西逐漸被賦予形狀。
他沒來得及看到火焰燃盡。短時間大量消耗魔力令巫師一陣暈眩,待到回過神來,自己已跌坐在地上。
驀然而來的痛楚燒上欠損的肢幹,在近乎要讓人暈眩的陣痛後他的額頭滿是淋漓的汗水,詫異看著再生的左臂,雖然手指的感覺仍有些遲鈍,但的的確確是重新長了回來。
「……」注視著眼前的人,他的呼吸由快漸緩,湛藍色的視線重新投射在男人身上,那是雙帶著極其期望與渴求的眼神,在寧靜的空間中向著對方發出最誠摯的盼望。
他不發一語向著對方伸出右手,打算將人拉起。那流光停留在克拉倫斯的身邊,看不見形體卻好似並肩站立,與他一同注視著巫師。
然而巫師猛然甩開獵人的手。
「看看您的左臂,您認為復原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男子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哈爾打斷,他續了下去。「確實輕而易舉,那是因為您還活著。阻止死亡很容易,甚至連魔法都不需要,世界的規則便是如此。但讓死者復生不同,您真的以為只要是靈魂派系就能復活死者,而不需付出任何代價?」
「您可能以為我貪生怕死,但我必須告訴您,要付出代價的不僅僅是我,你們也是。」
傳承下來的獵人記憶告訴自己,巫師與巫女都是罪大惡極的存在,所以他通常不會花時間去思考他們的問題。但這樣的自己仍是有幾位被教廷宣稱為惡人的朋友,在外遊走百年的經驗同時也告訴自己,世界並非單純只有正反兩面。
非純惡的敵人、殺無赦的獵人,這樣的想法產生了矛盾,與違反世界規則的自身一樣。
他聽說成為巫師的代價是失去重生前的記憶。雖然在滿月之時擁有強大無比的驚人魔力,但卻也在新月之時受到無法比擬的折磨。巫師、使魔、獵人,三方的代價並不相同,但在『付出代價』這件事情上卻又是一樣的。
無論在任何事情上。
對方說的話並非不可理喻,於是他終於選擇放下了成見,與巫師對等的談論。
「『原來您對他的情感只值這麼點耐心。』你這麼說了。但若要付出與靈魂對等的代價——也就只有我的靈魂。」
他的話說到這,皺起了眉心。「然後那傢伙又會以自己的靈魂作為代價將我復活,接著不斷輪迴。」話一說完,他身旁的靈魂光芒閃爍不定,似乎表現出尷尬。
「可惜他是死者,無法干預你我現在的選擇。」巫師笑了,一塊不知從哪裡出現的黑布包裹住他,然後人影站了起來——原本使用的柺杖就這樣落在地上。「請跟我來。」
伴隨著奇特的腳步聲,哈爾往門外走去。夜晚的空氣很涼,帶著雨水與青草的芬芳。
「火焰燃燒的起來嗎?」
獵人一直安靜地跟在身後,穩地的步伐似乎因為這句話而停頓了一下。在害怕嗎?害怕儀式失敗,使魔再也回不來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裡有明顯的笑意。
「不需要擔心。只要您肯配合,一切都會順利進行。」
背上伸出黑色的手,自腰包裡掏出一個玻璃小瓶。他將裡頭的液體潑灑在地上,畫出圓弧,動作雀躍地像在跳舞一般。
「兩位,站到圈裡吧。」
空氣逐漸被刺鼻的氣味佔據,那是火油的味道。
克拉倫斯望著腳前的法陣,毫不猶豫地邁出腳步踏入圈內,看著巫師的那雙眼如熬過烏雲與暴雨的侵襲,經苦難刷洗過後的湛藍更加明晰透徹。
多麼堅定的意志啊。
哪一天我也能擁有這樣耀眼奪目的情感呢?
哈爾緩緩闔上眼。
「汝為何而死?」
空氣在震動,不似人類的聲音鑽進他的耳膜。
紅色的眼睛和他對視,比屍體還要冰冷渾濁。他不自覺想要移開視線,想要遠離那令人恐懼的眼睛,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他只能看著,看著紅色從眼眶溢出,看著紅色在黑暗中蔓延。
無形的魔力化成看不見的枷鎖,男子已身陷其中,無處可逃。
男人的聲音在腦中迴盪著,亞德伍德望著那逐漸靠近的黑暗,冷靜地憶起生前最後的片段。
那片將他們分離的迷霧、高聳的巨樹、還有蜷曲在橫屍遍野之地的殘暴巨人。
「被巨人被啃食而死。」
突然他聽見突兀的、響指的聲音。
火焰燃燒起來,銀白色的圈將他包圍。火油和血的腥味交雜,混合成令人作嘔的氣味纏繞在他的鼻尖。
紅眼的主人佇立在火焰中、血泊中,詭異的黑手伸出,合十,似乎在向某個人敬拜。
然後他看見了,那最熟悉的人。他躺在那裡,雙眼緊閉,彷彿正熟睡著,表情安寧、祥和、沒有一絲波瀾。
銀白色的火焰沒有溫度,所以也溫暖不了他的軀體。他不肯相信眼前所見,但再怎麼否定,他也無法欺騙自己,就像他無法阻止心中沸騰的慾望,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他敬愛的人。
對屍體的渴望。
一串尖銳的笑聲將他幾近瘋狂的精神拉了回來,那隻紅眼注視著他們,表情愉悅地在為他們的悲劇喝采。
「汝何以得生?」男人笑問。
亞德伍德感受到內心的衝動正在擾亂著自己的思緒,他的雙手不再是人類,而是深處那副赤裸本能的象徵——食屍鬼的樣貌。
他的雙爪伸向眼前的屍體,腦袋閃過啃食肉塊時那股歡愉的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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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死在你眼前,你要吃就吃吧,省著把屍體帶來帶去。」那聲音沉穩得像古老的鐘擺發出固定的頻率,聽得要讓人耳朵長出繭來。
「才不要勒,要是全部吃了之後跟你一樣變成皺眉頭怪物要怎麼辦。」
也因為如此,所以才會覺得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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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曾經的對話流入腦海,將內心的混沌一掃而空。利爪在碰觸到對方前停了下來,用著指尖戳了戳他的眉心。
「皺眉頭怪物有你一個就夠了。」
他咧著牙露出大大的笑容,接著毅然決然地站起,對著那雙眼赤紅的眼笑道。
「為夥伴而生。」
此時的他不再是食屍鬼,而是他自己——亞德伍德。
聽見他的回答,巫師狂笑出聲,七隻黑色的手在空中亂舞,不斷互相攻擊、撕扯,一片片殘破的布料飄落,化成火光。
「啪」的一聲,其中一隻黑手被扯了下來。半透明的流體不斷從布料斷口溢出,還有濃厚的、死亡的氣味。甜美的味道令他一陣暈眩,他看著那東西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摔落在面前。
然後是衝天的鮮紅色火柱。
克拉的屍體被火焰吞沒,徹底消失在視野中,他完全來不及反應,伸出了手卻只抓到點點火星。同時,腳下傳來猛烈的熱度,烈火焚身的劇痛衝入腦海。疼痛,痛到他聽不見自己的慘叫聲,痛到聞不到身體的焦臭味。
已經無法思考了。
恍惚中,他彷彿聽見一個聲音。
「謝謝。」
那樣沉穩、熟悉,令人平靜,一如往常。